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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起来的裙子

北同文化 2019-08-16

特别通知:


因五一放假(中心具体放假时间段请关注我们的公众号),4月27日(本周六)的跨儿空间暂停一次,期待下次跨儿空间与你们相见!


北京同志中心跨性别部门

2019年4月24日


TRANS YOUTH

TA站在镜子前,从上到下慢慢地检视着自己的身体,发现了不相容、不服帖的部分——眼角的皱纹、肥胖的身躯、衬衫的褶皱、裤子的污渍、羸弱的气质,开始产生一种强烈的厌恶感,随后迅速地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。

 

这个场景,在TA过去的人生中,一直不断地重复上演着——觉得自己不够完美,觉得自己太普通了,觉得自己活在别人的肉身之中,觉得自己过着属于别人的生活。甚至,对于在镜子中看到的那个人,TA觉得似乎是自己,又似乎不是。

 

即使现在的TA,家庭美满,有善解人意的妻子和活泼开朗的小孩,职场上战无不胜,有房也有车,已经是获得世俗标准的“幸福”了;但TA仍然不快乐,反而是在压抑和痛苦中挣扎着。

 

TA是一个没有完全完成性别重置手术的跨性别女性,也是舞台上的我。

 

作者出演《蜕》(跨性别微电影)剧照

1



有一段时间——具体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,总而言之,对于那时的我来说,我更想要一个女性的身体,但我也不太肯定,而那种渴望和欲望会若有若无地出现在我的脑中,让我百思不得其解。

 

当然,我也不太敢完全地反叛,就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,怯生生地揭开性别世界的一小点角落,好奇地窥探着。

 

我开始翻箱倒柜,把妈妈年轻时候的衣服找出来穿。我打开柜子的最下面,看到一件亮晶晶的粉红色蕾丝的短袖,和旁边的一条黑色短裙,然后迫不及待地拿出来,欢天喜地地穿在身上。此情此景,和电影《德州,北海》里的小男孩偷穿妈妈的裙子和高跟鞋一模一样,我们都开始了探索性别的不同可能性。

 

直到舅舅回到家,看到我的装扮,他开始愤怒地指责妈妈,他认为原生家庭的教育对我已经产生了负面的影响,竟然把一个男生培养成了女生。

 

看着舅舅的抗拒和妈妈的不解,我只好迅速地脱下了裙子,回到自己的房间里,情不自禁地、羞愧地哭了出来,我在想:如果我不尝试穿这些女性的衣服,我和妈妈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侮辱了。

 

妈妈的衣服,最后被我重新放回了柜子的最底层。



作者出演《阴道说》的照片


多年以后,看到跨性别电影《丹麦女孩》中主角的精彩表演,看到小雀斑摸到裙子的那一刻“快要高潮”的表情,我的身体也在不停地抖动,欢呼着,雀跃着,仿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
 

走出电影院后,我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,过去所有的不安终于有了舒缓,对于曾经发生的那件事,我终于意识是两种不同的侮辱,不仅是对我与母亲的个体性侮辱,也是对女性身份认同的侮辱。

 

但对于那个害怕又无助,最终选择妥协的小男孩,我并不认为当时的自己是懦弱的,因为在二元性别影响下成长的一代又一代人,彼此都没有太多的探索机会,所以非常害怕被质疑、被挑战、被颠覆,最后也都选择了回避和逃离。

 

作者出演《阴道说》的照片

 

每个人都拼命地想将一个男性往西装、钟表、机械的方向拉过去,不让他碰那件裙子,因为从他的出生开始,他就被要求与裙子隔离——如果穿上裙子,他就是一个有罪的人。

 

那种感觉,就宛如被圈养的羊,不再去抗争,只是呆滞地按照这种社会规范活着,虽然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可能会犯错,但毕竟不好受到羞辱,可若是超越了规范的界限,劈天盖地的是驱逐你退回那个“安全区域”的命令与责骂。既然大家都如此,人生本该如此,为何我不如此呢?

 

作为一个敏感的人,我会放大外界的反馈,我很容易会被别人刺激,也没有那么坚强地承受一切,所以我主动地扼杀了自己进入女性性别的可能性,但隐隐约约地,我会在那些失眠的夜里,清晰地听到自己脑海浮现出来的话——我不愿继续在圆圈里吃草,也不愿继续背负枷锁。

 

电影中小雀斑颤颤巍巍的手,重复地摸着光滑的裙子,那个被囚禁了多年的她,终于释放了出来,这条裙子一直就在TA的身上,只是被藏起来了。

 

那么我呢?

 

这个当时怯怯地揭开性别世界的一小点角落、好奇地窥探着的小孩,没有放弃反叛,我尝试接近跨性别,尝试接近更多的可能——我去出演了《阴道说》。

2


每次排练《阴道说》的时候,我都疯狂地嫉妒着她,嫉妒着她的一切——她青春的肢体,她女性的姿态,她的松弛和自信,她的自恰,她对于肉身的宽宥与快慰,她在环境中从容的享乐主义。

 

在那个被创造出来的热带雨林里,她躺在树上骄傲地伸展身体、张开大腿、裸露肌肤,和太阳玩耍嬉闹,享受原始的快乐,仿佛生命的起源,仿佛创作的神。这种过分的美,构成了和谐的共颤——女性不再作为被窥淫欲望所生产的物品,女性本身就是创世者。

 

她是一个在亚马逊热带雨林晒阴道的女人,有着我本身和剧中的“我”都似乎没有的东西——阴道和自由。

 

但我的角色,是一个没有完全完成性别重置手术的跨性别女性。在争取和探索的过程中,TA有女性的一面;但TA也在被附加和培养中,有男性的一面;甚至在这两种力量的博弈中,在男性和女性的缓慢过渡中,还有摇摆的一面。

 

作者出演《蜕》(跨性别微电影)剧照

 

这个挣扎、矛盾和徘徊的过程中,由我和两个伙伴一共三个人出演。在宛如绚烂的调色盘般的舞台上,我和一个女生,作为男性形象和女性形象分别一左一右,以鲜明的颜色展现在观众面前。我慢慢地说出男性被社会性别文化不知不觉规训的状态——他的克制和压抑、他的敢怒不敢言、他的肉身改造计划,以上种种,都是他手脚上的枷锁。相比之下,女生的情绪更加激烈,她直接质疑整个性别体系——为什么男生不能穿裙子涂口红,为什么女生就要涂口红化淡妆?中间的舞台则留给另一个穿裙子的男孩子,他不断地向观众发出声明:我可以既是男人又是女人,我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是!

 

演的时候,我一直在皱眉,体会到TA身体被慢慢切割的痛苦,尤其是器具扩张阴道维持形状的煎熬,身体也情不自禁地哆嗦,情绪压抑到极致,处在矛盾的状态——我要迈出这一步吗?我会付出什么代价呢?

 

然而,即使TA逃出来了,但仍然逃得不彻底,又会重新走回二元性别里面,坠入另一个枷锁的痛苦。毕竟TA的目标是改造盒子,而不是消灭枷锁。但TA的痛苦在这个故事里尚未结束,我们的台词却已经结束了。

 

作者出演《蜕》(跨性别微电影)剧照


后来,我问自己,我能体会到我角色的痛苦的万分之一吗?我能够站在上帝的位置去对TA传教吗?

 

我当然不能,因为每个人都有渴望的东西,都有心中的圣果。就算没有蛇的引诱,追梦人也要去摘掉它,抱在自己的怀里,即使会迎接被驱逐的可能,但仍然渴望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。

 

在剧中的追梦人,就是藏着裙子的TA,TA在忍耐中不断质疑着自己——为何大家都如此?为何本该如此?我为何要如此?性别有很多条路,没有山穷水尽,也没有柳暗花明,只有一条叫做被选择的道路。

 

这让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,我是一个同性恋,可是我不一定必须得是一个男同性恋。我可以是百分之五十的男性,我也可以是百分之九十的男性。

 

裙子,不仅仅只是一条裙子。

3


 

在大学之前,我不敢承认我喜欢男人。我拼命藏起我的裙子,不敢购买自己喜欢的可爱的配饰,假装自己有特定的女性性幻想对象,每个月只会在厕所里偷偷打开一次同志社交软件,甚至刻意压低声音说话,挑选比较男性化的衣服。

 

生活宛如TA的翻版,我强迫自己作为一个男人、一个丈夫或者一个男性异性恋,但我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,应该是什么姿态——我似乎是一具空壳,又如同是一个傀儡,因而害怕照镜子,毕竟内心知道那完全是另一个人。

 

但一切在《阴道说》后得以改变,饰演跨性别对我来说,不仅是一份宝贵的经历,也是一份礼物。

 

从跨性别的角色上,我获得了自省的视角。TA让我学会将视线悬置半空,反过来视察自己内心:我究竟是谁,想要什么自由,又被什么禁锢。我也开始顺藤摸瓜,深入思考当初藏起裙子的原因,也许是误以为这种方式更轻松,但事实上,这种掩饰和压抑只带给自己更多的痛苦。

 

作者照片

 

当我逐渐明白这些道理之后,也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。我学会了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,喜欢戴闪亮的吊坠就戴,想讲淋语就直接表达,想骚就骚,这才是真实的我,这样才可爱——“Live,Work,Pose.”

 

裙子并非只是裙子,裙子就是自己。



编辑 ✎ 李钘滢

作者/图片✎ 超模

排版✎ 诗诗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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